【笔记】《命运》蔡崇达

书摘

层层浪

• 在我老家，离世真是个技术活。

• 我锁在阿太多怀抱里，和所有人一道安静、悲伤地等着那个人的死亡来临。就在一瞬间，果然看到了那人的脚用力地蹬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在跳出肉体——然后那人真的像个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瘪成了一具平躺着的皮囊。我真的“看见”她离开了。

• 阿太说：“死亡这家伙多好，把记忆全带回来了，你看，它们现在就围绕着咱们，和咱们一起在这院子里晒着太阳。”

• 我好像看见了阿太的记忆们，也看到了阿太的死亡，我看到她的死亡很高贵，它很有礼节，风度翩翩。它的早早到来，在于它认为，让一个人手忙脚乱地离开，总是那么失礼。

• 你看他们不怕出力不怕脏，因为下不了海，只能当装卸工——是命运把他们按在这个角色里的。所以，以后你看到谁被按在哪个角色里，无论你喜不喜欢那个角色，无论按个角色多讨厌多脏，你还是要看到按在他身上的那个命运的手指头，说不定命运的手指头一松，他就马上脱离那个角色了。

• 咱们这儿，一出生，大海就尖着嗓子问人们：你打算怎么和我相处啊？你打算怎么活啊？咄咄逼人、唠里唠叨的，成千上万年地念着，你仔细去听听，海水一涨一退，一呼一吸，潮水上来哗啦哗啦的，下去哗啦哗啦的，问的都是这个问题。

• （爷爷）继续唠叨：实在没道理啊，他不让我下海，也不让我扎根；他不让我绝望，也不让我有希望；他让我们以为好起来了，最终却坏到底。然后最过分的是，我还想把他的故事再翻过来，他就要让我走了。

海上土

• 然后我知道了，这世界上很多坏东西都是在发现你软弱的时候才追上来的。

• 虽然很多人不甘愿活成一样的故事，但她从小就觉得，人生有确定的情节其实挺好的，不用两外找活法。相同的活法里，还是有不同的滋味的，她觉得这样就挺好。

• 神婆温柔的看着我说，傻孩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只要我们还活着，命运就得继续，命运最终是赢不了我们的。它会让你难受，让你绝望，它会调皮捣蛋，甚至冷酷无情，但你要知道，只要你不停，它就得继续，它就奈何不了你。所以你难受的时候，只要看着，你就看着，它还能折腾出什么东西，久了，你就知道，它终究像个孩子，或者，就是个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命运终究会由我们自己生下。我们终究是，自己命运的母亲。

田里花

• 我知道了，人心里真的有一片海，一直翻滚着，而自己的魂灵如果没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去压住——类似于压舱石的东西，只要某一刻某一个小小的情绪的浪过来，魂灵就被这么打翻，沉入那海底去了。

• 我也发现自己理解了什么是“注定”——那神婆没有骗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再远点再多点，自然就看得到那个人更多的将来了。

厕中佛

• 我妹果然年纪小，她不知道这世界上一件件事情，也是一条条生命。一件事情落了地，它自己就会挣扎着长出自己的模样。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把这件事生下来，然后看它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 我不知道你活到这个年纪知道了没有，这世界最容易的活法，就是为别人而活。而如果那个人恰好也是为你活的，那日子过起来就和瓜一样甜了。

• 我看过我爷爷的命运，也看过我奶奶的命运。我看过我阿母的命运，也看过那神婆的命运。我知道的，命运不会只是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它会在经过某个山谷的时突然坠落成瀑布，还可能在哪个拐弯后就汇入大海消失不见了。

天顶孔

• 阿太说：一个人如果是好死的，那到他最后要走的时候，他可以有一次选择——可以入土为安赶紧轮回，也可以向天开枪，再不回来。那样，天上就会多一个洞。

• 阿太说：你看，天上一颗颗的星星，就是一个个不愿再回人间的灵魂向天开的枪

一点思考

没想到23年开年读完的第一本书是一本小说，一部豆瓣9.0分的神作。

全书以一位弥留之际的老太的口述视角娓娓展开，故事线前后跨度接近百年，讲述了闽南地区海边村庄中一户人家四代的生存命运。以一种波澜不惊的细碎笔触和一连串代际更迭间的琐碎的生活，针针见血的讨论了或许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曾经思考而不得其解的关于命运的宏大问题 —— “你打算怎么和我相处啊？你打算怎么活啊？”

死亡的荒诞感

极喜欢开篇中对于死亡描述的荒诞感：垂垂老人为了最后的体面绞尽脑汁地探索死亡的讯息，甚至于导致因为误判而产生的略显荒诞的“诈死”。没有任何对于死亡的过度敬畏、恐惧，但又充满了现实中的仪式感。对于当代人而言，究竟死亡的是否一定建立在繁文缛节之上，何为真正的体面，何为真正的“有礼貌”和高贵：“我好像看见了阿太的记忆们，也看到了阿太的死亡，我看到她的死亡很高贵，它很有礼节，风度翩翩。它的早早到来，在于它认为，让一个人手忙脚乱地离开，总是那么失礼”。

命运的意象和回调地狱

在互联网技术领域，有一个概念叫做“回调地狱”，讲的是一些程序被无限制的反复嵌套调用执行最终导致系统性的崩溃。而在书中，老太家族的命运轮回，像极了这种“回调地狱”，而命运本身，则被具象化成茫茫海面的层层浪，层层叠叠、一望无际，一种个体的无力感似乎充斥了整个故事。而点亮这一切混沌的另一个意象，最终则被收束到了另一个意象 —— 星星：“你看，天上一颗颗的星星，就是一个个不愿再回人间的灵魂向天开的枪”。

关于命运的九个真相：

这世界上很多坏东西都是在发现你软弱的时候才追上来的。

你看他们不怕出力不怕脏，因为下不了海，只能当装卸工——是命运把他们按在这个角色里的。所以，以后你看到谁被按在哪个角色里，无论你喜不喜欢那个角色，无论按个角色多讨厌多脏，你还是要看到按在他身上的那个命运的手指头，说不定命运的手指头一松，他就马上脱离那个角色了。

神婆温柔的看着我说，傻孩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只要我们还活着，命运就得继续，命运最终是赢不了我们的。它会让你难受，让你绝望，它会调皮捣蛋，甚至冷酷无情，但你要知道，只要你不停，它就得继续，它就奈何不了你。所以你难受的时候，只要看着，你就看着，它还能折腾出什么东西，久了，你就知道，它终究像个孩子，或者，就是个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命运终究会由我们自己生下。我们终究是，自己命运的母亲。

我知道了，人心里真的有一片海，一直翻滚着，而自己的魂灵如果没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去压住——类似于压舱石的东西，只要某一刻某一个小小的情绪的浪过来，魂灵就被这么打翻，沉入那海底去了。

阿太说：你看，天上一颗颗的星星，就是一个个不愿再回人间的灵魂向天开的枪

我也发现自己理解了什么是“注定”——那神婆没有骗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再远点再多点，自然就看得到那个人更多的将来了。

我妹果然年纪小，她不知道这世界上一件件事情，也是一条条生命。一件事情落了地，它自己就会挣扎着长出自己的模样。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把这件事生下来，然后看它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你活到这个年纪知道了没有，这世界最容易的活法，就是为别人而活。而如果那个人恰好也是为你活的，那日子过起来就和瓜一样甜了。

我知道的，命运不会只是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它会在经过某个山谷的时突然坠落成瀑布，还可能在哪个拐弯后就汇入大海消失不见了。